08/03/2024

现在我明白了,真正促使我离开的是一种存在主义危机。我看过一些人在四十、五十岁的年龄从体制里出走,他们突然推翻了之前的人生,彻底改变轨道。这个“体制”不仅仅是指公职,而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主流式生活。他们辞职、离婚、移民、重新求学……决定去做自己一直以来渴望的事。因为在生命走向衰老甚至死亡的时候,人总会升起一种紧迫的冲动——他们想真实地活着,他们想去真实的世界,因为他们想去寻找、实践真实的自我。

本文首发于歪脑:《自述:存在主义危机,曾促使我从体制中逃离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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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济前景暗淡的年代,中国居高不下的考公考编热已成为时代景观。年轻人扎堆去卷体制内工作的原因众所周知——面对竞争激烈、收入缩水、工作难找、社会保障差的现实,只有体制才能提供一个安稳、可预期的“庇护所”。然而,如果这“庇护所”本身就是促成经济问题的因素,又怎么指望其中的人可以独善其身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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庞大编制带来的沉重负担

最近,公务员、事业编制“缩编”的新闻引起了广泛关注,也给想要赶上这股潮流的人亮起了红灯。中国广泛存在行政机构和事业单位编制沉冗、财政供养人员过剩的问题。为支付超比例的政府雇员的工资,地方政府常常面临入不敷出的压力,“借钱”发工资的消息屡见不鲜。沉重的供养负担使得本来就债务高企的地方财政雪上加霜,无以为继。近几年,国家为了消化地方债务,正在推动一系列财政重整措施,其中一项要求就是机关事业单位“缩编”。

专家认为,中央对地方债务的介入有助于推动解决顽固的编制沉冗问题,却未必能够为年轻人的考公考编热降温。因为缩编只是意味着“铁饭碗”不再牢固,却“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体制内工作相对于体制外工作的优越性。”另外,由于大量的扩招,很多年轻人上的大学、学的专业质量堪忧,毕业后在社会上很难有就业机会。

“如果这些大学生在个人层面,在上大学期间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兴趣和天分,也未能掌握实用的技能或获得一定经验,或者一句话,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情,那么说实在的,用足作为一名应届毕业生的优惠条件去争取考编“上岸”,在目前的经济和就业形势下仍然不失为一个合理的选择,因为机会成本本来就不是太大。”

个体在有限条件下的选择固然无可厚非。然而我们不禁要问,中国的“体制”为何成为了这样的怪物?它圈养着太多没有目标,只求安全的年轻人,不断再生产着他们的无能,荒废着他们的生命,最终自己也膨胀成一个危害全社会健康的肿瘤。无论对于国家还是对于个人来说,体制的建构(以及参与其建构)都是一个作茧自缚的故事。要从这厚重的茧房里破茧而出,不经历脱胎换骨之痛,恐怕难以获得新生。

体制:当代中国的初始设定

我身边一些自由主义朋友有种很天真的想法,觉得随着国内经济越来越差,社会矛盾凸显,蔓延至身边的灾难变多,现在仍认同体制的人会“被教做人”,他们会被激起反抗,或者至少,有所醒悟。

现实正好相反。在中国的语境下,环境越差,权力对资源的垄断和分配能力就越占主导,个体的自主空间就越小。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,就越需要依附权力去获取必要的保障。而这种“自主空间”并不仅仅是指物质生活空间,精神空间也会缩小。也就是说,恐怕人们不仅不会“醒悟”,反而会更加认同体制。

疫情后的考公考编热多少已能佐证这一点。在笔者小时候,改革开放重启后的90年代,经济的蓬勃发展随着“解放思想”的号召,“下海”才成为全民热潮。

当然,不必嘲笑这些自由主义朋友,这些黄金时代的遗孤。他们之所以这么想,是因为他们还保有自由的心智。他们总是相信人的能动性——如果遭到压迫,便要去冲撞桎梏,怎么能逆来顺受?所以他们是有能力脱离这片土地的人,不管是在精神还是肉身上。

人们常常把体制形容成“围城”,而体制所制造的“围城”是权力垄断资源的结果。

“改革开放前,中国还在计划经济的时期,中国人都属于特定的单位,并且专属于特定的单位,个人既没有实际的政治权利,也没有独立的经济信用,就连消费也只能按照票证规定的数量和品种购买和分配。那种因为具有多样、不确定和灵活的属性而可以称为“社会”的空间微乎其微。”北京大学教授高丙中教授如是说,他所在的公民社会研究中心在2009年发布了《中国公民社会发展蓝皮书》。当时参与其编纂的20多位学者一致认为,中国已经迈进公民社会。

现在的年轻人理所当然把改革开放当成中国的“初始设定”,但实际上,体制才是当代中国的初始设定。改革开放后,体制之外出现了市场;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,人们拥有了私人领域;而私人领域孕育了人的独立自主意识;自由人通过自由的联合组成“公民社会”——这些才是新进概念。

而这些新进概念已然“过时”。当国家力量无度扩张,资源分配过多地受到行政力量的影响,那么国家自然会成为最大的剥削者,挤压市场和私人领域的利益,并试图控制社会和个人的方方面面。老百姓只有成为它的一份子,才有渠道分得一杯羹。体制要维持这种特权,自然需要推高其进入门槛,于是,国家每年都制造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奇观,从中遴选出一整个“特权阶级”。